富士康里来了三和大神
转载自人间thLivings
受到今年经济环境的影响,用工量减少、工价降低,开始有三和大神进入富士康上班了。姜小鹏就是如此。只是一个多月后,他又回到了三和。
作者:唐超
前言
深圳市龙华区有两个地方闻名海内外:一个是拥有10多万员工(仅龙华区)的全球五百强企业富士康,另一个是位于龙华街道景乐新村以北的三和人才市场。
对于已经被公众熟知的“三和大神”们来说,三和与富士康是两个完全对立的地方:在三和,他们不用上班,每天睡到自然醒,可以吃到5块钱的面条、8块钱的快餐;而富士康,则是一个管理严格、剥削员工的“挂B康”。
今年5月,迫于信用卡即将逾期的压力,我通过某劳务中介进入深圳龙华富士康做临时工,时薪20元。
这是我时隔12年再次进入富士康。我发现,随着今年的用工量减少、工价降低,开始有三和大神进入富士康上班了。
1
刚进富士康不久,一天没有加班,5点下班后,我在宿舍洗完澡,坐在中间床的上铺,希望头顶的两台电风扇能给点力,把刚又冒出来的汗吹干。电风扇像是得了哮喘一样,只听见“嗡嗡”地响,却丝毫感受不到有风吹来。
“我X,宿舍还有空调,不错哟。”一个背着黑色双肩包的瘦弱男子突然窜进宿舍。
我望了一眼宿舍后门上方的空调,说:“这就是一摆设,根本用不了。”
男子把双肩包放在宿舍前门空着的上铺上,叉着腰,盯着空调道:“我看还蛮新的,怎么能用不了?”
躺在下铺的工友说:“我们买的好几个插座都对不上。”
“早说呀。”男子拉开双肩包的拉链,抓出一把插座线,线缠成了结,双肩包被拖到床下,扯出一套揉成团的衬衣和裤子。除此之外,包里再无他物。
男子折腾了一番,终于将插座与空调的匹配上了。他爬到上铺,打开空调机盖,看了看,转过身喊道:“你们谁有笔?”——空调的开关在一个小孔内,手指按不到。
我赶紧拿出一支水笔,踩着床板走到男子身边。一股恶臭突然飘过来,像是垃圾堆散发出的味道。我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人:他的脸晒得黝黑,小眼睛,颧骨突起,脸颊深陷,穿着一件褪色的衬衫,布料弹性,下摆向上微微卷起。
我捂着鼻子问:“你多少天没洗澡了?”
男子接过我的笔,笑咧咧地答:“说了你可能不相信,我有一个半月没有洗了。”
他用笔使劲捅了几下开关,可空调依旧毫无反应,显然是被劳务中介的工作人员动了手脚(我们临时工住在劳务中介租的宿舍楼),说好的“宿舍有空调”,成了一句空话。
男子没有洗发水和香皂,但仍足足洗了10多分钟才从洗澡间祼身出来。也没有毛巾,身体滴着水,他不停用手捋着湿漉漉的头发。
简单清了下衣服,男子便招呼与他同时进厂的工友去上网。工友躺在床上说身份证被中介拿去了,男子得意地说:“我有多的身份证,借你用一天。”说着,掏出一张身份证递给工友:“这是在三和办的,你放心,绝对能刷。”
“身份证不是得去当地派出所才能办吗?你一个外地人还能在三和办?”
“三和可以办身份证的,还是真的,不然我怎么进的富士康?”说完,男子把新办的身份证和旧身份证一起递给我们看——这两张身份证上的个人信息一模一样:姜小鹏,年出生,河南信阳人。
姜小鹏讲起他办身份证的经历:当时他正在三和跟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找“日结”(当日完成工作后,当日结算工资),可连续几个早上都没找到活儿干。他无意中说,如果有身份证,他就能进厂做长期工,可惜自己的身份证落在网吧不见了。朋友听后,便打包票说帮他办一张新的。
在姜小鹏花两块钱请他喝了瓶“大水(2升瓶装水)”后,朋友便把他带去了一家民营公司,还真把身份证办下来了——据说这家公司涉猎业务广泛,办证、招聘、住房出租等等,无所不包。
工友拿着姜小鹏的身份证,想了想:“我们两个人都拿你的去上网也不行呀?”
“那我就不上了。我把身份证借你,你给我5块钱,我去买包烟。”
工友一听说要钱,随即把身份证还给姜小鹏,重新躺下。
当天晚上,由于姜小鹏没有买竹席,就和衣躺在薄薄的木制床板上睡去。
2
第二天一早,我睡意正浓,隐隐约约听见姜小鹏在说话,过了一会儿,他又在出声——这一次我听清了,他在问他床头的工友,“几点了”。
我抬起脑袋,小声地问他:“你没有手机吗?”
“我把手机押给手机店了。”姜小鹏叹了口气,“没钱了,不押手机我就要挂B了。”他又自言自语道,“妈的,块的手机,才用两个月,押给手机店就,真不划算。”
姜小鹏的抱怨彻底吵醒宿舍内的工友,大家索性起床刷牙、洗脸,准备上班。我看时间尚早,就坐在床上,听姜小鹏讲述他抵押手机的经过——当时,他身上一分钱都没了,已经两天没吃饭,手机是最后的财产。他在路边随便找了家手机店,店主给了他两个选择:一是把手机直接卖了,块钱;“再就是抵押换钱”。
姜小鹏把“抵押单”拿给我们看,上面写着:今收到姜小鹏手机一部,放款元。如果在一周内取回手机,每天利息35元;如果半个月之内取回,每天30元利息;超过半个月,本店自行处理,即姜小鹏失去手机的所有权。
这显然是高利贷。但对姜小鹏来说,可比饿死好多了。
大概过了一个星期,姜小鹏拎着一个快递包裹回到宿舍,拆开后,里面居然是一部新手机。“块的手机就是比不上的。”姜小鹏坐在床上,摆弄着新手机,嘴里骂骂咧咧。
我忍不住问他:“你哪来的钱买新手机?”
姜小鹏瞪我一眼,淡淡说道:“找马云借的。”原来,他借工友的手机登录自己的支付宝后,从上面的某个放款平台借钱买的——贷款取不出来,只能用来购买产品。
“我现在是欠了一屁账。”姜小鹏伸出手指念叨,“贷款、拍拍贷、及贷、捷信、好借……”数到最后,竟然有十几家贷款平台,还有些他根本记不住名字。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欠了多少钱,只知道仅支付宝上的借款平台,就有3万。
网贷利息高,甚至有些是高利贷,以姜小鹏如今的收入,别说本金,连还每天的利息都不够。姜小鹏当然也知道——不过他压根没想还:“这是我凭本事借的钱,为什么要还?再说,高利贷明显是违法行为,他们为什么要借给我?是他们先不仁的。现在我既然借到了,肯定就不会还了——你们读过三国吧,里面的刘备借荆州最后还了吗?这是他凭本事借的,为什么要还?”
工友问:“现在催账公司不都有黑社会性质吗?你也不怕他们找到你。”
姜小鹏一脸无所谓:“怕什么,前段时间我每天要接几十个催账电话,有的骂人特别难听,我就把手机放在一边,任凭他们骂,骂到没力气了,自然就挂掉了。也有人上来直接说,要是一个星期不还钱,就要卸我胳膊腿,我也不怕,直接告诉他们地址,让他们现在来。‘我还欠着几十家贷款公司的钱,你一家来就卸我胳膊腿,另外几十家同意吗?我要不要给他们打个电话,咨询一下?’”
也有催账公司试图跟姜小鹏讲道理,他就直接把手机放在公园或宿舍大门处的喇叭边——喇叭整天都在循环播放公安的广播,“网上贷款,就是诈骗”。
3
睡觉时,姜小鹏把新手机的包装盒拿来当作枕头。几天后,他又从中介预支了元(新员工干满一周后可以预支),买了竹席。过了一天,他听工友们说他们在宿舍都被电风扇吹感冒过,便又买了一床夏被,“要是感冒了,中介又没给买医疗保险,那就真挂B了”。
只是毛巾、牙刷牙膏、洗衣粉,他还是没买。但下班后,他会买上两瓶啤酒,偶尔买两串牛肉或一包辣条,坐在床上,一边吃喝,一边看手机里的某APP的色情直播。
工友们下班后,偶尔一起聊天。聊到在富士康的生活就像“冰火两重天(宿舍热,车间冷)”时,张小鹏插话:“这算什么?要是让你们去三和待几天,你们肯定受不了。”
姜小鹏说,他刚到三和的时候,口袋里有点钱,每天就在网吧里玩《地下城》,1块5/小时;饿了就挂机,去附近吃碗5元的“挂B面”;回来继续上网,困了,就歪在沙发里睡觉。
到了清晨,他在网吧的洗手间里洗把脸,就去海信大厦门前应聘日结。太累、一天工资少于的,不去。他最想干的,是活动时的临时保安,站在地铁或者体育场周边,不用干活。但姜他又矮又瘦,没有人要他。
每天的日结就那么几个活,偶尔才会有一两个新的。应聘日结的人很多,往往一个好的日结,就有数十人竞争。大多数时候,姜小鹏无事可做,只好回到网吧继续玩游戏。
姜小鹏身上的钱越来越少,有次便降了要求,去了一处工地当杂工,什么都干,搬木板、抬钢筋、给泥匠当下手,一天元。天气热,又是户外作业,他顶着太阳只干了半个小时、搬了两趟钢筋,就又溜回了三和。
直到几天后身上一分钱都没了,他才又去了工地,想着中午工地上免费供应的一顿饭,强忍了下来。那天中午,他整整吃了3碗饭,直到感觉周围的工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,才放下碗筷。
下午上工的时候,又来了一个杂工,这个人和“领头”关系不错,只干了半天,下工后领头照样给他结了元工钱。领头是用人单位与临时工间的媒介,他们虽然也住在三和,但一天能挣到元以上,手下管着数个三和大神。姜小鹏明白其中奥妙,当天回到三和后,他给领头买了一包烟,又加了